张良友是彪悍的,也是迫不及待的。他把全村多半庄户动员起来,他这个领头羊,肯定得先做个样子出来。
天还没亮透,他就一咕噜从被窝里爬起来,昨夜里冯二寡妇报仇,缠着他来了三四次,直把他坐的连连求饶,才放他一马,好在张良友呢,身板也柔朗,你看他折腾了大半宿,大清早起来,腿不晃、眼不花、头不懵,脚杆子抓在地上,好比院里站在墙头打鸣的大公鸡一样结实稳当。
冯二寡妇睡的迷迷糊糊,一摸旁边的被窝,男人没了,她睁开眼,瞧见张良友正穿衣裳。
“死鬼,天还没亮哩,你干啥去?”
张良友一边拍打裤上的黄土枯叶,一边说:“我去把咱家粮食,拉到村口,等大侄子过来拉了卖,等卖了钱,我去县城给你置办几样首饰,不能叫你白跟我一回。”
就这样,柳家坪大部分人还在沉睡,张良友就开始踏着鸡鸣,拉着架子车,把秋收的粮食拉到村口去了。
山里的大清早,那叫一个冷啊。
张良友冻的鼻子通红,那鼻子和嘴,一步一吭哧的往外哈白气,他像是一头起早打黄昏的老牛,从吭哧月明地吭哧到太阳出山,他擦了一把汗,又是一把汗,足足几个钟头,才把秋收的粮食,拉到村口一半。
悲剧是在天亮发生的,七点一刻,是村委上班时间。
柳家坪村长昨夜里在丁贵家取了经,他大清早就在村委大院里,虎着脸,摆官腔,跟联防队说:“从今儿个算,谁敢不听我哩话,把粮食卖给仙家坝哩大学生,私自把粮食拉出村,把粮食卖给外人,你们逮住,就给我打,往死里打,听见没有!”
柳家坪联防队,养了七八个人游手好闲、吃粮饷的二流子,带头的队长呢,正是村长的小舅子。
小舅子昨天晚上带着联防队,把村西头寡妇家的鸡偷出来,炖吃了,他到现在,还意犹未尽的摸着油汪汪的嘴:“姐夫,干活儿,俺几个不行,打人,你放心,你一声令下,咱们兄弟几个,保证叫他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舅子话音刚落,村长的肥婆娘,一阵风似的进了村委大院:“还开会,开你娘的会,那电工都把粮食拉出村要卖,你们还在这儿开会哩,开开开,开你娘的蛋!”
小舅子一听,哟呵,这不是又到了他逞威风的时候了?
他斜着眼,大嘴叉子一咧,朝他手下的二流子一挥手:“走,吃饱了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叫臭电工知道知道,谁他娘才是村里当家的。”
小舅子说完,就带着人乌乌泱泱从村里出来。
这会儿鸡鸣狗叫,已经天光大亮了,张良友满头是汗,正拉着架子车吭哧哧、吭哧哧,把剩下的粮食,从地垄往地头拉呢。他正拉着,架子车忽然“咣当”一声,叫人掀翻在地,好家伙,架子车斗里的十几包粮食,呼呼啦啦全部滚进了包米垄里,再看这小舅子,“咚”的一脚踢在装满粮食的麻包上。
“良友叔,你这是干啥哩呀?”
他是明知故问。
张良友一直看不惯这帮二流子,尤其是小舅子,仗着他姐嫁给村长,在柳家坪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平时偷鸡摸狗不说,他这个联防队,更是东边扯寡妇,西边糟蹋黄花大闺女的货色。
上回柳家坪遭遇野狼袭村,按道理来说,应该联防队冲在第一位,谁知道,这小舅子看见狼进村,他蹿的比猴子还快,那狼当时要咬他屁股,他把妇女怀里的奶娃夺过来,往狼嘴里送,嘴里还嘟囔着叫狼吃人家娃,别吃他。
张良友一生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节和面子,他不屑于跟小舅子这种人渣为伍,连跟他说句话,张良友都觉得丢人败兴。
他也不理小舅子,吭哧吭哧的弯下腰,扎起马步,张开胳膊,箍住滚在地上的粮食包,就要往架子车上抱。
小舅子一看,哟呵?好你个臭电工啊,老子跟你说话,你还不吭声,你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
小舅子生气了,一脚踩住张良友抱的麻包,噗嗤噗嗤,刺啦一声,他手里的剔骨刀就把装粮食的麻包,豁开俩尺长的大口子,里头金灿灿的粮食,哗啦啦撒一地。
小舅子淬了口唾沫,咬着牙说:“张电工,听说你要把粮食卖给外人?这是好事啊,咱联防队,替你把把关,看看你的粮食合格不合格,兄弟们,把张电工的粮食麻包,都给我豁开,咱们一包包、一袋袋的,好好检查检查!”
他是一呼百应,手底下那几个二流子,真麻着胆子,要去捅张良友的粮食麻包。
张良友也不是好惹的,上回在三菱石子沟,他一条腿叫野猪豁瘸了,但他有力气,你看他,眼疾手快,抄起架子车上的铁叉“呼”一下,横在胸前,他拧眉瞪眼,大喝一声:“我看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谁敢动老子的粮食!”
那几个二流子,叫张良友吓了一跳,他们平时对张良友就肝颤,现在更不敢轻举妄动,全去看小舅子。
小舅子长得丑,嘴角下头长了个黑枣大的痦子,痦子上还长着几根猪鬃毛一样的黑毛。小舅子捻着黑毛,俩酸枣眼一瞪,嘴里骂一声“去你姥姥的”,当胸一脚,把张良友踹翻在地。
张良友当年带着打狼队护柳家坪一村周全的时候,小舅子还他娘是他爹卵子里的液体呢,他能容一个小辈,在自己跟前吆喝西天?
“恁爹娘不会教儿,今天我就替他们,教育教育你这个浑包蛋!”
张良友一咕噜爬起来,抄起铁叉往小舅子腿上攮,张良友准头正中,他那铁叉,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磨的森寒锃亮,这一叉子噗嗤一声,正攮上小舅子小腿上的皮肉,鲜血瞬间就从他裤管子里冒了出来。
小舅子哪里能想到,张良友是来真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呢,就觉得腿肚子一凉,接着疼的他“妈呀”一声惨叫,捂着血淋淋的腿扑倒在地,疼的他是两眼昏昏,腿肚子抽筋。
他手底下那帮二流子一看,好家伙,你个臭电工这不是欺负人吗,那就别怪俺不客气了。
这几个二流子到底年轻,有把子力气,他们使用围攻战术把张良友扑倒在地,手里的家伙事儿,乒乒乓乓朝张良友身上招呼,张良友是好虎难敌群狼,没几下,手里的铁叉也脱手了,眼圈嘴角也让锤出血了,他是柔汉子,有个小年轻穿着大头皮鞋,在他肋巴山底下连踢好几下,他肋巴山都踢骨折了,他还愣是一声不吭。
村地头喊打喊杀声,很快惊动了整个柳家坪,有人跑到地头一看,嚯,张良友叫村联防队的给打了,这不是要塌天了吗?
他们赶紧跑去通知冯二寡妇,赶紧跑回去通知村长。
那会儿冯二寡妇还正在家做早饭呢,一听见自己男人挨打了,吓的她手里的水瓢“咣当”一声脱手掉在锅台上,女人也顾不上锅里还熬着稀粥,没命的从家里往地头跑:“俺滴人儿呀——你咋就挨了打了呀——”
冯二寡妇都到了地头,村长还没到呢。
你别看冯二寡妇是个娘们儿,她泼皮极了,一看自己男人叫人打的爬不起来,这女人也红了眼,小跑着抄起地上的铁叉,呼呼的挥开正踢打张良友的二流子们,她好比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伸着脖子,扎着架势:“你们这帮遭天杀的,打俺男人干啥,俺跟你们这帮王八犊子拼了!你们这帮不是人生的玩意儿,我今天打死你们,打死了,俺给你们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