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来娘是个明事理的,她一琢磨,娃有上进心,这是好事,不能打击娃的积极性,别的不说,就拿她儿李宝来,还不是村里没发展,才到外头去干工?儿走了,家里家外,就儿媳妇一个人撑,女人的日子过的苦,男人在外头,也好过不到哪。虽然她儿没了,可是村里,还有好多像她儿这样,为了妻儿老小,在外头拼死拼活的。
宝来娘有风骨、有善心,她这个活菩萨的外号,不是白来:“儿,大娘知道你的心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一会儿好好吃饭,剩下的事,交给大娘。”
“大……大娘,你一会儿打算咋说呢?”苗晓飞担心宝来娘说服不了陈铁嘴。
罗雁正好进来,她来替她婆子娘干活儿。
女人接过话茬,“你操什么心?娘自有她的办法,晌午饭,你跟我做。娘,你去歇着,你是帮他办事,还要下厨给他做好吃的?你别老供着他,将来供久了,他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不跟你客气了。”
罗雁瞟他一眼,从宝来娘手里把菜刀接过去,要切香肠,宝来娘嗔她一句:“雁儿,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你们都是我的儿,谁我都是一样的心疼,我出去了,儿啊,你给雁儿搭把手。”
“好,您出去坐着吧。”苗晓飞把宝来娘送出灶房,他转过身回来,罗雁正围着灶台七手八脚的忙。
女人手脚麻利,她切菜的时候,玉手握菜,一手持刀,噔噔噔,嫩白的手腕叨几下,切出来的菜大小一样整齐;她小腰修长,个子倒不高,小巧玲珑,往锅里添水时,她还要垫着脚尖舀一瓢水,再哗啦啦添进锅;她埋头洗菜,香鬓上的云海散下来,她顺手去拢,又利落又干净。
苗晓飞不由自主,拿田辛跟她比。
他不是对罗雁有非分之想,他只跟田辛朝夕相chu,别的女人做饭,他也没见过。
他那时候跟田辛玩时髦,两个人大着胆子同居一个月,他也见过田辛在厨房做饭,她是天之骄女,在家有保姆,十指不沾阳春水,甘愿为了他学做饭,他还是感动的,有好几次,看见她手指头烫包,切伤,他心疼,后来就不让她再下厨房。
同样是女人做饭,罗雁给他的感觉,却和田辛不一样,她让苗晓飞感觉到一种安定,他觉得,男人应该有这样一个妻子。
她可以有性子,但她一定内心善良,她可以不十分漂亮,但是必定有她自己的美丽之chu,她每天把厨房洒扫的干干净净,她时刻记得家里小东小西放在啥地方。
苗晓飞觉得,李宝来是个有福气的人。
“你盯着我做啥,快把盘子给我,手都烫起水泡来了,叫你几声,你也不听,快着点。”罗雁要把炒的菜出锅,她连叫了几声,这人好像魔怔了,任凭你怎么叫,他好像没听见,她有点生起气来,她和婆子娘为了他的运输队,忙上忙下,他倒好,还想别的。
苗晓飞赶紧把宝来娘洗好的盘子递过去,他还没回过神,随口说了一句:“我这几天都在想,要是宝来哥在就好了,运输队跟粮点、作坊的事,他都能帮上忙。”
苗晓飞递过去的盘子没人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下完蛋了,再看罗雁,女人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可是眼里,就不如刚才那么自然,苗晓飞登时恨起自己来,恨不得打自己两嘴巴。
“你别多想,我不是怪你。宝来这事不能怪你,要怪,也是怪我,我要不跟他赌气,他也不会上山。日子总还是得过呢,你把心放宽,我和娘都不怪你,你不要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你就是再难受,他也回不来了。别的,倒是没啥,就是打从他上山没回来,娘天天晚上哭,身子都不如以前柔朗了,要是他还活着,他好歹回来看一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将来连个坟头都没地方座。”罗雁把盘子接过来,她一边盛菜,一边说。
这话苗晓飞没法儿接,正好宝来娘进来端菜,俩人赶紧装作啥也没发生,跟宝来娘一起,把饭菜从灶房里端出去。
乡下人吃饭讲究个舒坦,晌午头,院子里支起桌,吃的亮堂。
等菜上桌,宝来娘又去屋里头拿出两坛子好酒,仙家坝酒风浓厚,春夏秋冬四季,无论亲朋好友上门,还是自家人吃饭,桌上总少不了酒,常年干农活,吃饭的时候喝上两口,能解乏。
桌上放着八个酒碗,宝来娘剥去酒坛子上的黄泥,一碗碗满上,那酒香,馋的人流口水。
宝来娘说:“咱们老兄妹几个,好长时间不聚,今天托娃的福,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我也代宝来他爹,跟你们几个老哥们儿,喝两盅。这两坛子酒,还是我嫁给我们当家的那一年,自己蒸的呢,日子过的快呀,一眨眼,我嫁给宝来他爹,有二十六七年了?”
她说话是有铺垫的,想好前因后果,这是开头,她往后还要扯上苗晓飞的运输队。
陈铁嘴不知是计,他老眼一垂:“到今年,二十六年整了。”
他记得清楚,宝来娘嫁过来的那一天,他出的仙家坝,李宝来六岁,他才从平县回来。其他几个老辈分,都知道陈铁嘴和宝来娘的往事,他们不做声,但是心底犯嘀咕,不是来谈运输队的事,咋叙上旧了?
陈铁嘴跟宝来娘年轻时候有过一段,宝来娘又拿苗晓飞当半个儿子,这陈铁嘴,可不能临阵倒戈啊?
“陈铁嘴,依我看,咱们饭吃不吃,在其次,酒喝不喝,也在其次。咱是来谈正事地,谈完正事,再说喝酒。”说话的外号丁老怪,他是丁家那一支的老辈份,丁贵管他叫伯,丁广平得管他叫老怪爷,丁广平临找陈铁嘴前,专门去找过他,他是有备而来,奉命行事。
苗晓飞就挨着陈铁嘴坐,陈铁嘴叹口老气,去看他:“娃,我问你,山上三个洞,你非打不可?”
苗晓飞的态度很坚决:“非打不可。”
陈铁嘴点点头,他把拐杖往地上一放,站起来去灶房,把砍柴刀拿出来放在苗晓飞跟前的桌上。一桌人没明白他啥意思,再看陈铁嘴,他神色凝重:“娃,你要在山上凿洞支架,你拿着刀,先把我砍死,我不死,这个洞,你不能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