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大假似真,大石更似忠
东山市委机关大会堂正在召开表彰大会。会场内坐满了机关干部,足足有千人之多。台上,朱明远说,原市委组织部部长周源同志,是党的优秀组织工作者。三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为党和人民培养了一大批好干部。今年,他荣获党的全国优秀组织工作者光荣称号。在掌声和音乐声中,周源满脸微笑走上主席台。他不断地朝众人拱手,还向台上台下深深鞠躬,显得十分低调和谦卑。少先队员向他献花,朱明远为他披上绶带、颁发奖章和获奖证书。
颁奖会结束,周源喜气洋洋地走回办公室,解下绶带,放下奖章、证书,一转头,发现有一个男子紧跟着走进来,他摘下墨镜,才看出此人正是卢晓明。他是怎么进来的?周源正要发问,卢晓明先开口了。他说:“周书记,不速之客,打扰打扰。”说着关上门,还反锁上了。
周源说:“我有个规矩,与女人和商人谈话,必须把门敞开,以防瓜田李下。”
卢晓明狡诈地笑了笑说:“如果事关一个人的晚节,关系东山市官场发生一次大地震的情况,还能开门畅谈吗?”周源身子一颤,心想此人是来者不善啊。顿时,他的整个神经绷紧了。只见卢晓明拿出一只微型U盘,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出,临走还带上了门。
周源将U盘插入电脑,屏幕立刻显示:“委托制作证件一览表”。在制作假文凭一栏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制作假离婚证栏里,戴国权榜上有名。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两腿直摇晃。那是八年前,提拔开部讲究高文凭,只有大专文凭的他,找人制作了一份研究生的假学历、假文凭,这个人就是制假证大王张苏五。八年过去了,他从市委组织部的科员升迁至副部长、部长、市委常委,直至现在的市委副书记,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怎么今天东窗事发了?而且证据是抓在一个石更商手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卢晓明自以为今天干得漂亮,他给周源送去U盘,什么话也没多说赶紧离开,这是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在他和戴国权chu于危急的关头,这个U盘来得太是时候了,足可以牵住周源的“牛鼻子”,因为现在他们的救命稻草就是周源。
果然不出所料,卢晓明刚开车驶出市委大门,周源的电话来了,约他立即见面,地点就在市委对面的春江茶楼。大约二十分钟后,在茶楼的一个包间里,周源看着有几分傲慢的卢晓明,迫不及待地问这U盘是谁送给他的?当卢晓明说出是戴国权时,他顿时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堆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卢晓明说:“周书记,自打秦慧楠一脚跨进东山市,一场围绕玉泉县新县委书记的人选的角力就开始了。你和秦慧楠,还有崔思康、戴国权,都是这场角力的主角。”
周源反问:“你呢?难道置之度外?”
卢晓明装模作样、言不由衷地说:“我是个商人,只知道赚钱,对政治不感兴趣。”
周源是个“老运动员”,喜欢在危急中反败为胜。这个小小的U盘不会让他输得一败涂地,因为还要调查立案,利用这段时间,他可凭借自己的势力把水搅浑,最后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因此,他对卢晓明决定来个以攻为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周源说:“卢总,抬头看天是一种方向,低头看路是一种清醒。我这个人,顺境时喜欢低头,这是一种冷静,是低调做人、做事。逆境时我喜欢抬头,这是一种韧劲,是一种尊严,是一种骨气。如果这一个小小的U盘能吓倒我,我就不是周源了。我再说一句,什么角力不角力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想拉我下水,看错人了!”
卢晓明毫不退却地说:“周书记,您已经在水中了。”
周源说:“胡说!我还是东山市市委副书记,刚刚获得全国优秀组织工作者的称号。一个即将告退之人,我最大的心愿是平安着陆,善始善终,安度晚年,与世无争。就谈到这儿,我先走一步。”
周源起身,刚走到门口,卢晓明说:“周书记,请留步!”
周源回过身来问:“还有事吗?”
卢晓明针锋相对地说:“这么多年以来,不仅你自己学历造假,东山市官场有十多名县chu级干部学历造假,你就任市委组织部部长八年,是怎么考察、提拔任用的?你要负什么责任?你怎么平安着陆?何谈善始善终、平安着陆、安度晚年?”
一席话,让周源目瞪口呆,站坐不是,走留也不是。卢晓明将周源拉回到座位上,说:“你放心,我只是个商人,不去害人,只想利益,只求争取利益的最大化。”
周源一针见血地说:“你的目标我心里很清楚,你的目光盯着一百亿的引水工程,你的胃口大得很呢!崔思康挡了你的道,你就将他往死里整,我说得不错吧?”
“你的目标我心里也很清楚。”卢晓明说,“你的目光也盯着这一百亿的引水工程和刚拆迁的那块地吧?其实一盘棋下到这一步,剩下的悬念也不多了。周书记,有人让我带给你一样东西。”卢晓明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只青瓷小花瓶,“这是大宋瓷器,真家伙。您懂书法,对古玩颇有研究,知道它的价值。这花瓶本有一对,另一只已被人笑纳。”
卢晓明说出秦慧楠的名字,周源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打死他也不信。当卢晓明说出秦慧楠“笑纳”的动向和有口难辩的证据时,周源似信非信了。他还发问,纵然有火眼金睛,谁能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道貌岸然者一一分辨出来?
下午五点的时候,杨娟开着车,冒着漫天的大雨,和秦慧楠来到玉泉县城。刚过收费站,接到章法成传过来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就在一个小时前,王三毛发生了严重车祸,抢救无效,已经死亡,遗体就存放在武警医院的太平间。听到这个消息,秦慧楠和杨娟如五雷轰顶,两人立即赶往武警医院。
在武警医院的门口,章法成在等着秦慧楠的到来,他报告说案发下午四点,骑着摩托的王三毛被撞到了公路旁的小沟里,是一个当地村民报的案。他发现王三毛时,人还活着。村民告诉警察,王三毛只说了两句话,就断气了。王三毛说转告秦部长,小胡子是我的徒弟,卢晓明是个坏蛋……秦慧楠听后,仰面长叹:“王三毛,可惜了!”
秦慧楠和章法成走进太平间,只见王三毛的遗体摆放在水泥台子上。武警战士掀开了白床单,王三毛静静地躺着,眼睛还睁着。秦慧楠用手合上了他的双眼,止不住的泪水涌了出来。顿时,王三毛往日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着……
秦慧楠和章法成向王三毛的遗体三鞠躬之后走出了太平间。这时章法成的对讲机响了,丁海报告,李全英离家出走,躲在通往县城公路的一农家小楼上。她情绪很激动,说有人要追杀她,不肯下楼,手里还拿着一瓶农药,说见不到秦部长,她就喝农药。
距离马王镇约三公里的一条公路旁,有一座三层的农家小楼。雨停了,小楼下聚集着一帮围观的群众,三层的阳台上站着李全英,只见她衣衫不整,手里拿着一只农药瓶。楼下,丁海举着警官证在喊话说,李奶奶,我真的是县公安局的,你看这是我的警官证。
李全英说:“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要害我。秦部长不来,我谁也不信,我今天就死在这儿。”
警笛鸣叫,警车赶到,秦慧楠和章法成下了车。秦慧楠来到楼下,向楼上喊了一声“李奶奶”,李全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说:“我要去城里找你,他们就追杀我,我就躲进这座小楼里……秦部长,卢晓明是个坏蛋,我有证据。快派人去抓他,抓这个坏蛋呀……”
李全英扔掉了农药瓶,下楼开门,秦慧楠迎上去。李全英紧紧地抱着秦慧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晚上,在玉泉湖大酒店的一个豪华包间里,罗西来半躺在沙发上,看着菜谱。戴国权站立一旁,诚惶诚恐。
罗西来问:“她喜欢吃什么?”
戴国权说:“女人嘛,喜欢清淡。清蒸鳜鱼、百合西兰花……”
罗西来说:“这些都不上档次,鲍鱼、鱼翅、海参?”
戴国权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她喜欢吃小龙虾,有一次一人吃了二十多只。不过,现在不是季节上,很贵的,大的要三十元一只。”
“三百元一只也无所谓,只要她喜欢!”罗西来对不敢入座的戴国权说,“你坐啊,干吗诚惶诚恐的?”
戴国权说:“领导,我对不起您,这个秘密还是没守住。我不知道那张该死的照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罗西来笑了:“哈哈哈,你呀有点小家子气了。你主动要求来玉泉县,帮我守了十年的秘密,帮忙照顾我的亲儿子,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戴国权说:“领导,我担心秦慧楠知道了揪住您不放。这个女人厉害呀!”
“哈哈,这件事不用担心。我查询了一些相关的法律条文,这事都过去十年,已经过了追诉期。再说事情闹大了,对她范琳琳有什么好chu?我可以向她赔礼道歉,给她补偿,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只要谈,就会在我的掌控之中,到那时,就变成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证据,秦慧楠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没有这个底气,我能来玉泉县和范琳琳见面吗?”
戴国权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太好了,您这么一说,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给范琳琳发信息,”罗西来有点着急了,“让她过来。”
范琳琳来了,她走到豪华包间门口,鼓起勇气按了门铃。门开了,罗西来西装革履、笑容可掬地站在门里。
“是范琳琳范院长吧?”罗西来彬彬有礼,微笑地看着范琳琳,“请——”
范琳琳说:“原来是你,大领导,电视上常常见面。”
桌上酒菜已摆好,大盘小盘摆满餐桌,还有法国红酒和进口饮料,很上档次。中间有一盆红彤彤的小龙虾。
范琳琳问:“就我们俩?”
罗西来说:“当然,请坐。”
范琳琳和罗西来相对而坐,互相都避开对方的目光,以防尴尬。范琳琳问,戴国权呢?罗西来说,我们俩人见面,需要他吗?范琳琳问,这盆小龙虾是他为我点的吧?罗西来说,你果然很厉害。范琳琳说,我再厉害,也赶不上你的狡猾呀。伤害了别人十年,还一路顺风,带病提拔,升官发财。
这时罗西来喊了一声:“琳琳,请别这么说。”
范琳琳厉声地回道:“请叫我范琳琳。那个称呼是我的丈夫、亲戚朋友叫的,你不配!”
罗西来说:“范琳琳,我今天来一是向你道歉,二是给你补偿,三是看看我们的儿子棒棒。”
范琳琳冲上去,甩了罗西来一个大嘴巴。罗西来用纸巾擦擦嘴巴,愣愣地看着范琳琳。他心里骂道,戴国权你他妈干的什么蠢事,什么和解、宽恕,完全是钓鱼、上钩,是给老子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范琳琳说:“姓罗的,你太卑鄙,太无耻了!我告诉你,你今天来唯一要做的是老老实实去公安局自首,承认你当年的罪行!”
“哈哈哈,”罗西来一声冷笑,“范琳琳,你真是个法盲,这件事早已过了法律追诉期,在法律上是没有意义的!”
门又开了,秦慧楠走进来,罗西来愣了一下,马上恢复了镇定。他没有任何羞愧之感,却一本正经地说:“慧楠同志,这又是你组织部部长管的事?”
秦慧楠厉声回道:“就算我不是组织部部长,是个普通干部,哪怕是个平民百姓,对党的干部都有权监督。何况,你是个道德缺失、违法犯罪、带病提拔的干部!”
罗西来口气软了:“慧楠同志,我知道你有来头,才从北京空降东山。可是你初来乍到,我们无冤无仇,应该合作共事,融洽相chu才对。这事过去已十年了,已经过了追诉期。我这次来,不仅仅是向范琳琳道歉,更是为了给她一个明天。我是单传,因没有孩子,我离了婚。我需要棒棒,那是我罗家的血脉香火。我知道范琳琳和崔思康签了离婚协议,请你做做工作,我想娶她。”
秦慧楠愤怒地说:“想不到你竟这么无耻!”
说完,秦慧楠拉着范琳琳走出包间,砰的一声带上门,罗西来浑身打颤,后背冰凉。他拿起一只酒杯,喝了一口,扔地上摔得粉碎。
下班前,朱明远、郑介铭同时接到两份紧急报告:一是罗西来十年前伤害范琳琳的特大丑闻,二是章法成获得张苏五口供,周源的学历和戴国权的离婚均为造假的严重事件。两人迅速赶到玉泉宾馆,朱明远敲着桌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市委常委涉嫌强石更,市委副书记学历造假,而且还刚刚获了全国先进个人的称号,真够讽刺的,我这张脸丢大了!”
郑介铭不满地看了看朱明远说:“明远同志,说这些有什么用?”
秦慧楠接着郑介铭的话茬儿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我建议明远同志及时找这两个人谈话,让他们及早认识错误。特别是周源同志,马上要退休了,不能再有什么事出来,我担心——”
朱明远问:“你担心什么?说嘛,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保留的?”
秦慧楠说:“我担心他会不会和卢晓明搞到了一起?如果还没有,组织上及时提个醒,让他悬崖勒马,亡羊补牢。我认为,周源同志一路走来不容易,我不愿看到他在即将到达终点时,轰然倒下,不能善终的人生是非常痛苦的。”
郑介铭点头说:“我同意慧楠同志的意见。”
朱明远实在想不明白:“周源是对自己要求非常苛刻的人,他头上的光环耀眼。说他的学历造假,枪毙我也不信!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郑介铭掷地有声地说:“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朱明远现出为难之色:“周源和罗西来都是省管干部,我们平起平坐,我怎么和他们谈?”
秦慧楠说:“你是市委书记,是市委一班人的班长。”
朱明远说:“可是今晚我要去省城,明天一早向省委汇报,谈话的事委托你们俩。”
秦慧楠惊问:“委托我们?”
郑介铭不高兴了:“你拍拍屁股走路,恶人让我们做?”
“老郑,”朱明远也不高兴了,振振有词地说,“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这是分工。你们俩,一个是管组织和‘人头’的,一个是管党纪国法的。慧楠不仅仅是市委组织部部长,还是机关党支部书记。在党内,每个人不管职务高低都是普通党员。慧楠找周源谈话,顺理成章。”
郑介铭问:“那我找罗西来?”
“对。”朱明远说,“罗西来的问题显而易见,有人证、物证。你以市纪委、监委名义找他谈话很恰当。”
恰在这时,秦慧楠的手机响了,屏幕来电显示是周源。周源说:“慧楠同志,我个人有重大事项,要立即向组织报告。这个重大事项,就是我研究生毕业文凭的造假……”
周源的主动“投案”,让秦慧楠、郑介铭与朱明远十分震惊,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