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抱团取暖,要保持适当距离
玉泉县监狱大门口,狱警们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大门正上方拉着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玉泉集团“爰心捐赠”仪式在我监狱举行。不远chu,一支小车、中巴组成的玉泉集团“爰心车队”缓缓驶来,车上满载书籍、电脑和电脑桌椅,在锣鼓声中驶进监狱的大门。
捐赠仪式就在监狱的操场举行,平时犯人在这里放风运动,现在几百号犯人统一着装,整齐划一,席地而坐。主席台上,坐着卢晓明、戴国权、监狱长等人。平时监狱长板着脸,今天热情洋溢,对着麦克风宣布玉泉集团爰心捐赠仪式开始。这次活动,玉泉集团出于对全体服刑人员的关心,慷慨解囊,共捐赠各类书籍一万册,桌椅一千套,电脑一百台。
戴国权走向讲台,扫视一下台下的犯人,目光捕捉到了林强盛和余光的身影,他俩正坐在服刑人员的人群里。
台下的林强盛,目光盯着台上的戴国权,找回了印象:八年前他任东山市常务副市长,戴国权还是市委的一个副科长。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和戴国权有过一面之交。那是林强盛要在全市文明城市建设大会上讲话,罗西来决定让戴国权起草讲话稿。
接到为市委领导撰写讲话稿的任务,戴国权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在他的眼里,这位市委领导是个大人物,可望不可即,他很感恩罗西来给了他这次机会。
多年来,戴国权经常听到罗西来说过同样的话——聪明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帮助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帮助别人。
台上,戴国权面对众服刑犯,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声情并茂,但说的都是套话、官话。余光说这个戴国权平时很低调,今天怎么高调了?林强盛说他要成为玉泉县当家人了嘛,这叫隆重推出。余光同意这种看法,他觉得戴国权会办事。今天这个活动八成是冲着他们来的,有拜码头的味道。林强盛认为余光是自作多情。他问你以为你是谁,东山市市长?呸,臭狗屎,服刑犯!
可是,台上的戴国权此刻的一席话很暖心。他的目光注视着林强盛和余光说:“我们是来看看你们,三句话:第一,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承认历史,承认你们过去所做出的贡献;第二,希望你们好好服刑,立功受奖,减刑出狱;第三,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监狱解决不了,我们县委、县政府帮助解决。”
林强盛、余光和犯人们热烈鼓掌。林强盛看着监狱长,大声说:“报告监狱长,我们可以和戴书记、卢总裁握个手吗?”
监狱长爽快地回答:“可以。”
“戴书记,好好干吧。”林强盛与戴国权握手,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已经扬帆了,前程似锦啊。”
戴国权迎着林强盛的目光,笑着说:“谢谢老领导。”
林强盛与卢晓明握手,卢晓明松开手时,发现手心有个小纸团,他马上放进裤兜,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跟监狱长按行程安排完成当天的活动。回到车上时他才悄悄展开纸团,上面写着四个字“灭香废康”。
回到玉泉大厦总裁办,卢晓明和林全相对而坐,卢晓明将“灭香废康”的纸条往桌上一推。林全看着纸条一眼就认出了林强盛的笔迹。他说:“‘废康’我明白,是废掉崔思康,他就不是县委书记的料。可是‘灭香’,这香是谁?”
“余市长的小三,不是你拉的皮条?”卢晓明的话让林全很尴尬,但这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他突然说:“这个臭婊子,我想起来了,她叫刘带香!”
想起以前的事,林全咬牙切齿地说:“女人是祸水,这个刘带香就是典型。她在余市长、林书记身上没少捞油水,最后反咬一口,变成了受害者,我饶不了她!”
卢晓明老石更巨猾地说:“老领导的意见我传达了,至于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市委调查组里,秦慧楠正在召集会议。杨娟汇报,肖强强还是老样子,工作照干,整日沉默寡言,拒绝检查。她分析,肖强强把见死不救的责任扛过来之后可能又反悔了。
任大年汇报,这几天他和县委组织部的同志着重调查有关崔思康“权色交易”的问题。他们去了一趟湖北崔思康的老家,当地村民反映,王长根和王秀芹资助崔思康大学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王秀芹与崔思康订了婚,可是被崔思康无情地抛弃了。当地的村民都说崔思康是当代的陈世美。关于崔思康和范琳琳怎么成为夫妻的,有待调查。看着大家情绪有些低落,秦慧楠提高嗓门,说胡萌萌的车祸案有了进展,肇事车辆找到了。这个好消息打破了空气的沉闷,大伙的脸上出现了喜悦。
邓亦先汇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联系上了垃圾场的方大爷。这几天他生病了,一直躺着。秦慧楠要邓亦先散会后买些营养品,去看看方大爷。
整个会议,周源一声不吭。他拿着笔记本和笔,不时地记录着什么。秦慧楠最后征求他意见,他只是摇摇手,微微地笑着。
会还没结束,朱明远给秦慧楠打来电话,说他要去省委开紧急会议,不放心调查组的事,路过玉泉时要和秦慧楠、周源碰个头,地点就在玉泉东门收费站。
夕阳西下,夜色降临。收费站的灯火齐放光明。巨大的钢结构雨棚,镶嵌着彩色的亮化,远远看去,像一艘扬帆的航船。
朱明远乘坐的商务车刚停下,秦慧楠和周源乘坐的小车也到了。三人一起进了商务车,还没坐稳,朱明远就说:“为了一个崔思康,市委两个常委在这里耗着,前所未有。在家的常委们也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的压力很大。特别是你们俩,一个是‘挺崔派’,一个是‘倒崔派’,我担心你们吵架。”
他拿出一个举报信封说:“这是市纪委郑介铭今天下午刚收到的举报信。信中举报崔思康生活作风腐化,通过关系,将私生女异地寄养。”
周源大吃一惊:“这举报信靠谱吗?”
“是实名举报,举报人是海州市洛山县冈东乡五子村的村主任。具体情况,你们看举报材料就知道了。”朱明远的心情沉重起来,“崔思康时不时地爆出个冷门,让我们措手不及。这件事是事实还是流言,必须澄清,水落石出。不管怎么说,崔思康成了焦点人物,成了烫手山芋,继续提拔是不合适的。”朱明远停顿了一下,看着秦慧楠和周源继续说,“戴国权能不能替代崔思康?常委们意见不一。有人提出另起炉灶,空降一个县委书记。你们认为呢?”
秦慧楠说她就不信,一百万人口的玉泉县,就找不到一个合格的县委书记。周源也同意秦慧楠的看法。接下来朱明远代表市委决定,撤销崔思康县委书记职务的任命,对其存在的问题,全面、彻底地展开调查。这次不能含糊,丁是丁,卯是卯,一定给出一个合理、可信的交代。关于玉泉县县委书记人选,重新推荐,重新考察,戴国权算一个。决定宣布后,朱明远将纪委关于戴国权“拒色诱、传佳话”的简报给了秦慧楠。秦慧楠看了一眼,随即递给了周源。
周源看了简报,脱口而出:“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啊。”他的潜台词是,崔思康扶不起来了,让戴国权占了大便宜。
朱明远要赶路,秦慧楠下了车,可周源屁股没有挪窝,仍留在车上。朱明远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他:“你还有事吗?”
周源说:“老朱,我决定提前退了。”
看着周源一脸的沮丧,朱明远问:“因为崔思康?”
周源咬着牙,气愤又无奈地说:“这个兔崽子,他让我塌了脸,我自己启动了问责机制。”
朱明远安慰道:“提拔干部,我们的教训很多,很深刻。崔思康的问题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要打板子,我们都有份。”
周源说:“我不是作秀,是认真的。”
周源下车,伫立着,面无表情,目送朱明远的商务车消失在夜幕中。
夜色微凉。秦慧楠走过来:“我们也上车吧,外面很凉。”
“我想一个人站一会儿。”周源十分沮丧和懊恼,“这个崔思康可把我害苦了。看来我这一辈子的声誉要栽在他身上了。”
秦慧楠安慰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周源说:“上一次我安慰你,现在你安慰我,反差太大了。慧楠,真正要撤退的是我,明天一早我就离开玉泉县城。”
“你不能走,”秦慧楠马上阻止周源这个念头,“崔思康的事还没见底。”她将周源拉上车,看到他的情绪如此低落,心里也很茫然。她心里在问:将崔思康拉下马,这是她的目的吗?她需要这个结果吗?
邓亦先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垃圾场。他手里提着营养品,向垃圾站铁皮房的院里走去。
铁皮房内方大爷生病躺在床上,听到有人呼喊,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邓亦先。
邓亦先说:“不认识啦?半年前,我和北京的秦chu长找过您。”
方大爷没说话,又闭上了眼睛。邓亦先拉把椅子坐下,准备跟方大爷好好聊聊。方大爷突然睁开眼,从嘴里狠狠地挤出三个字:“快出去!”
“大爷,喝口水吧。”看着老人怒气冲冲的脸,邓亦先不明所以,倒了杯水,“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病?”
邓亦先不能走,秦慧楠交代他此番来找方大爷的任务,除了打听小曼的下落,还要通过方大爷了解匿名举报林强盛的人。邓亦先问:“大爷,告诉我,小曼现在在哪里?还有谁知道小曼的事?……”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方大爷不知为何弹坐而起,下床将邓亦先向铁皮房外猛地一推。窗外燃起了火光,又一声巨响,震得铁皮房都摇晃了起来。垃圾场内到chu都是易燃易爆的东西,那刚起的火光瞬间已成燎原之势。
邓亦先大惊失色,危险关头,首先想到的是怎能丢下老人不管,他转身要返回铁皮房,哗啦一声,铁皮屋坍塌了。
救援的人员纷纷赶来,此时的垃圾场已经到chu烈火熊熊。火光中走出一个佝偻的人影,正是邓亦先。他背着方大爷,步履蹒跚地刚走出火场便轰然倒下,两人身上都带着不熄的火苗。
当崔思康赶到医院抢救室时,秦慧楠、杨娟、任大年早已站在门口,戴国权、章法成也随后一起走来,加入等候的行列。
众人面色凝重,偶尔以眼神交流,谁都没有说话。这时过道里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是邓亦先的妻子钟燕,她声音凄厉地喊着:“亦先,亦先在哪?他怎么样了?”
秦慧楠、杨娟上前扶住钟燕:“小钟,冷静点,我们都在等待结果。”
钟燕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一丝友善。秦慧楠虽然感受到了这种敌意,但依然平静地站在钟燕身边,等待着。
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各位,方大爷因头颅遭到重击,加之全身大面积烧伤,抢救无效,已经去了。”
众人痛心,瞠目结舌。钟燕失魂落魄地冲上前:“医生,我老公邓亦先他怎么样了?”
医生被她冲得打了个踉跄,后退两步才站稳,语气平静地说:“这位女士,另一名伤者邓先生身体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二十,chu在昏迷之中,还在抢救。”
钟燕哭喊着:“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不能死,他女儿才两岁呀……”
钟燕瘫在地上,秦慧楠、杨娟等走过来,扶起钟燕。谁料她突然转身,一巴掌打在秦慧楠的脸上。众人万般惊讶,全愣在那里,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钟燕又挥手,杨娟挡住,这巴掌打在了杨娟的脸上,秦慧楠推开杨娟,走到钟燕的面前:“妹妹,尽管你这一巴掌打错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那就再打我几巴掌,我不生气,能承受,也能理解。”
钟燕痛斥着:“秦慧楠,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拉下林强盛,我丈夫全力配合你。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你从北京空降东山当上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多威风!可我家邓亦先呢?什么没捞着,原地踏步……”
崔思康走过来阻止钟燕:“小钟,你打人已违法了,不能错上加错。千万要冷静,不能这样跟领导讲话,这里是医院,是公共场合。”
没想到秦慧楠却阻止了崔思康,十分平静地说:“不,让她把话说完。”
祸从天降,钟燕已失去理智,吼叫着:“你当上了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部长,还想怎么样?再拉下几个林强盛,让你当市长、当省长?你要升官,为什么拉着我的男人?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去垃圾场?为什么你不去?你让我的丈夫打头阵,当炮灰!我告诉你,我家亦先如果有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戴国权和章法成、杨娟、任大年半推半拉地劝走了钟燕。
秦慧楠呆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洁白的脸上多了几道红手指印,火辣辣地疼。她没有想到邓亦先的妻子将所有怨恨,一股脑儿地发泄到自己的身上。她那犀利、刻薄的语言,几乎剥光秦慧楠的衣服,让她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她不恨钟燕,因为她们都是权利之争的受害者。往事历历在目,半年前她和邓亦先去找方大爷的时候,老人热情、坦诚,还给她看了小曼的照片和两个一百分的成绩单。她想过老人的安全,现如今……秦慧楠心里深感自责。
病房的门又一次开启,方大爷的遗体被推了出来,秦慧楠迅速收拾起纷乱的心绪,扶着担架车向过道走去。
这时,崔思康也加入了进来,在另一侧推起担架车,一脸的沉痛。
崔思康抵挡不住秦慧楠犀利的目光,说出了一件往事。那是八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县长热线电话骤然响起,秘书接听后立即向崔思康报告,城东有个捡垃圾的老头收养了一个八岁的女孩。派出所怀疑这女孩是被拐卖的,要把女孩带走,可老头拼死不让,抱着一桶汽油与公安人员对峙。老头说,要带走女孩,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崔思康。于是,崔思康赶到城东垃圾场。
垃圾场旁的铁皮简易房房门紧闭,只有窗户开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怀里抱着盛满汽油的塑料桶,一手举着打火机。简易房前,消防车、救护车待命,几名警察在喊话。崔思康来了,接过电喇叭向方大爷喊话,说他一个人空手进来。崔思康走进房内,用他的人格和党籍向方大爷保证他和孩子的安全。方大爷这才打开了一个大纸箱,里面躲着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他告诉崔思康,女孩叫小曼,今年八岁,是捡来的。孩子说她妈妈不要她了,天天哭着喊着做噩梦。是方大爷收留了孩子,还让她上了学。可是不久,有人举报他拐卖儿童,于是便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听了崔思康和方大爷之间发生的事,秦慧楠的心里翻腾开了。这个小曼就是余光的私生女,她的母亲刘带香是余光和林强盛的小三。可是举报林强盛的匿名信是谁写的?她和邓亦先起初怀疑方大爷,可他矢口否认。事实证明方大爷根本不知道小曼的母亲和余光及林强盛的关系。是刘带香?也不可能。刘带香将孩子丢在垃圾站就消失了,她不可能拿到小曼考两个100分的成绩单。那又是谁?她又一次把目标转移到崔思康身上,可一想到林强盛两次同意提拔崔思康任玉泉县县委书记,这个想法马上被否定了。
秦慧楠问:“小曼现在在哪里?她妈妈刘带香又在哪里?”
崔思康闪烁其词地说:“孩子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唯一的条件是为他保守秘密,我不能违背承诺。何况孩子才适应新的家庭,不能再打扰她,否则又是伤害。孩子她妈妈失踪了,有人说她去了国外。”
“你说谎不打草稿是吧?”秦慧楠的话已经很难听了。她横眉冷对,声色俱厉,“崔思康,如果你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扛!”
崔思康看向秦慧楠晶亮的眼睛,苦笑了一下:“直到现才,你才对我说了一句暖心的话。”
秦慧楠缓和了口气:“说吧,小曼到底在哪?相信我,会给孩子保密的。”
崔思康恳求着:“秦部长,这事你不要再问了,已经死了两个人,重伤一个,两条半人命,你还嫌不够吗?我不想因为我再看到生命受到伤害。”
秦慧楠不再说话了,她知道再说也是白搭。关于小曼的去向,她会查到下落的。
后来田振鹏在垃圾场大火后的现场又发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和王长根摔倒现场发现的石头相似,很像南京的雨花石。田振鹏判断,王长根怎么倒下的,方大爷就是怎么送命的。他还分析,两个被伤害的老人,出自同一个凶手,用的是同一种凶器——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