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州德化街省委秘密开设的济民旅馆内,一场婚礼正在悄悄地举行,新郎和新娘分别是魏坤和罗琳。
这是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
主婚人和证婚人为同一人,就是许子鹤。
“各位老少爷们,今天是新郎魏坤和新娘罗琳的大喜日子,公公婆婆特意为一对新人准备了新婚洞房,请二位老人铺床!”
抹了一脸黑灰的石丛山和董义堂出来了,众人大笑不止。两人手拉手走进旅馆内的一个房间,开始笨手笨脚地把一床新棉被打开铺展。河南有个习俗,儿子娶媳妇当天,公公婆婆都要被涂上黑脸,取悦大家,增加喜庆的气氛。
“现在请晚辈小子唱‘撒床歌’!”许子鹤高喊道。
吴大明从里屋走了出来。实际上,吴大明比魏坤和罗琳都大,但在参加婚礼的省委委员当中,他的年龄最小,不得不当起了“晚辈小子”。
吴大明昂首唱起了河南一带十分流行的“撒床歌”。
公公婆子抻罢床,
欢欢喜喜撒喜糖,
撒把枣,生个小,
撒把糖,生上一对状元郎,
核桃花生掺着撒,
小子闺女一扑啦。
你一把,她一把,
孙子孙女床上爬。
不要慌,不要忙,
还有十把撒上床。
头一把撒得莲生贵子,
二一把撒得龙凤呈祥,
三一把撒得三星高照,
四一把撒得事事顺畅,
五一把撒得五子登科,
六一把撒得丹凤朝阳,
七一把撒得七仙下凡,
八一把撒得八仙还乡,
九一把撒得天长地久,
十一把撒得金玉满堂。
上一把,下一把,
儿子媳妇早点发,
左一把,右一把,
子子孙孙有钱花。
东西南北都撒罢,
老两口,拍拍手再拍拍床。
两头一握,五子登科,
中间一按,生个状元。
抻得展,铺得光,
全家老少喜洋洋。
都快来把喜糖抢!
吴大明边唱边往床上撒红枣、糖果和花生,歌声一停,许子鹤带头扑到床上,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呼呼啦啦争抢起来。每个人抓到东西都往口袋里塞,宛如一群顽皮的乡野孩子。站在一旁的魏坤和罗琳笑得合不拢嘴。
婚床铺就,婚礼正式开始。
“Allright.Ladiesandgentlemen.pleasetakeyourplace.Theweddingceremonyisabouttobegin.”
许子鹤嘴里忽然说出了几句英语,无人能懂。正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他自己做了翻译。
“好,女士们、先生们,请各就各位,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众人大笑。
“OK!Startthemusic(好,请放乐曲)!”
“公公婆婆”石丛山和董义堂摇头晃脑,捏鼻捂嘴,哼哼哈哈演奏起来。
“婚礼进行曲响起,圣洁的婚礼正式开始。”
“晚辈小子”吴大明笑得东倒西歪。许子鹤瞪了他一眼,方才镇定下来。
“大家好,我们今天在这里出席这位男士和这位女士的神圣的婚礼。请问你们俩当中,有谁有什么理由认为你们的婚盟不合法吗?”
魏坤和罗琳止住了嬉笑,异口同声地说:“没有!没有!”
“在场的各位当中,有谁能提供正当的理由指出这两位的婚姻不合法吗?如果任何人知道有什么理由使得这次婚姻不能成立,就请说出来!”
“公公”石丛山说:“没有!俺儿好不容易找了个漂亮媳妇,哪有当爹的说儿子不好的!”
“婆婆”董义堂说:“没有!俺老头子说没有俺就没有!”
许子鹤把目光瞄向了吴大明,吴大明想笑又不敢笑,慌忙回答:“没有!没有!不过俺和你们说好,俺要是将来找个好媳妇,你们千万也得说‘没有’啊!”
许子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按照西方的婚礼,到了交换戒指的时候。
“请新郎魏坤拿出你的戒指,给尊贵的新娘罗琳戴上!”
艰苦条件下,魏坤不可能买得起戒指,他顿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尴尬的场面。许子鹤走到了他跟前,把一个红纸包递给了他:“新郎委托我保管戒指,现在归还给你!”
那是一对晶莹剔透的河南南阳白独山玉戒指,许子鹤送给新娘新郎的结婚礼物。
魏坤给罗琳戴上了戒指。幸福的罗琳满眼泪水。
罗琳也从许子鹤的手中接过戒指,给魏坤戴在了手指上……
到了吃饭的时候,众人走进厨房。
婚宴十分丰盛。桌面上摆着两素两荤四大碗——凉拌萝卜丝、凉拌脆藕片、韭菜炒鸡蛋和糖醋黄河鲤鱼。许子鹤几个人来豫已经五年,不知听说过多少回糖醋黄河鲤鱼这道河南名菜,但无一人有过这种口福。许子鹤说:“婚宴没有鱼不中,今天破个例!”专门让对面一家饭馆做了份送来。省委在福寿街开的那家米行,厚道经营,所以生意兴隆,但和糖醋黄河鲤鱼这道名菜一样,大家谁也没有吃过一顿白花花的大米饭,偶尔米店剩下点陈米残粒,罗琳也要让厨师加上红薯干一起炖一大锅,能一连吃上几顿。许子鹤这次板着脸向罗琳交代,一块红薯干都不能加,让大伙尝尝白米饭的味道。
许子鹤还特意买来了两瓶杜康白酒,一本正紧地说:“河南人说无酒不成席,咱们都是河南人,不能破了祖宗的规矩!”
那一晚,大家喝光了两瓶白酒。许子鹤也喝了不少,这是他来河南工作后第一次端酒杯。婚宴一直进行到半夜才结束。许子鹤回到自己的住chu,躺在床上,手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妻子和儿子的照片,刚刚看了一眼,泪水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一个星期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上海传来:邓翰生三天前在上海被捕。
得知这个消息时,许子鹤正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手中的瓷碗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原来,十天之前的一个傍晚,邓翰生秘密来到法租界环龙路骏德里,找互济会援救部长林清琴研究和布置工作。他到达林清琴住chu后不久,里弄口突然涌来大批法租界巡捕房的巡捕。巡捕在林清琴住chu搜出了大量传单和书籍——《共产党宣言》《列宁生活》《为反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摧残反帝群众领袖罗登贤等告全国民众书》《要求立刻释放反帝抗日的革命领袖黄平》等,邓翰生和林清琴被带走,第二天即解送江苏高等法院进行审判。
叛徒出卖的是林清琴,不幸的是邓翰生也恰恰在现场。当时,敌人不知道邓翰生的真实身份,邓翰生也一口咬定自己名叫施义,在湖南当教员,来沪访友走错了地方。不管敌人如何施加酷刑,邓翰生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与此同时,他在狱中想方设法拖延时间,联系狱友,尽快告知狱外的党组织。党组织获悉邓翰生不幸被捕后,马上找到上海著名律师史良,没有透露邓翰生的真实身份,请她设法辩护营救“施义”。史良接受委托后,立即来到嵩山路巡捕房,用三块大洋支走巡捕。遍体鳞伤的邓翰生神情自若,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个人生死我早已不在乎,但我担任重要工作,如能出狱会为国家做更多事情,我要说明的是,不管能不能出去,都会感谢您的出手相助!”大律师史良见过许多求她帮助的委托人,但从没见过如此泰然镇定者。得知邓翰生没有证据落在巡捕手里后,史良坚定地说:“这个案子我接了!”
在史良出面的同时,党组织还将邓翰生被捕的消息报告给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主席宋庆龄,请她大力营救。坦荡正直的宋庆龄不怕受牵连,约史良到自己家里,和她商量营救邓翰生之事,史良这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共江苏省委书记邓翰生。宋庆龄和史良商定,不能让国民政府将邓翰生引渡到南京去。出于对邓翰生的敬重,史良邀请自己的老师、上海著名律师董康和自己一起承办此案,党组织为保险起见,还聘请了上海另外一名大律师唐豪加入到辩护队伍中。
许子鹤忧心忡忡,一天到晚从报纸上追踪“施义”案件的进展。几年前,他已经失去了人生中的一位良师益友恽长君。现在,他多么渴望另一位良师益友邓翰生能逃过一劫,平安归来。每天夜里,许子鹤都会梦见邓翰生被当庭释放,乘火车来到了河南,两个人相聚金水桥边的一间僻静茶社,对面而坐,以茶代酒,促膝长谈……
几天后,设在法租界的高等法院开庭审讯,史良、董康出庭辩护。法庭决定将施义“引渡”到上海市公安局,由该局chu理后续事务。两位律师据理力争,法庭当天未作裁定。一个星期后,法庭第二次开庭。由于史良和唐豪的有力辩护,上海市公安局还是未能将邓翰生“移提”出去。隶属国民政府的上海公安局早已怀疑“施义”绝非一般人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逼迫法庭做出了将林清琴移交上海市公安局的裁定。
获悉法庭的裁定,许子鹤从惶恐不安中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吃下了几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这些天来,他不知在心中默默祈祷了多少次,现在终于等来了自己期盼的结果。许子鹤深信,只要邓翰生不落到国民党手里,组织上就有办法把他营救出来。如许子鹤期待的一样,中央和江苏省委做了大量的工作,花费了巨额钱款进行营救,宋庆龄和何香凝也亲自为此募捐筹款。
上海市公安局收押林清琴之后,对其威逼利诱,林清琴很快成了叛徒。中共中央委员、江苏省委书记邓翰生身份暴露,国民党中央党部调查科如获至宝,随即报告了在江西南昌的蒋介石。蒋介石给首都宪兵司令谷正伦发了一张电报,内容只有寥寥的九个字——“邓翰生解到即行枪毙”。
遵照蒋介石的密令,国民党中央党部和首都宪兵司令部立即派要员奔赴上海,会同上海市公安局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为“引渡”邓翰生四chu活动。他们花费十几万现大洋收买了法租界巡捕房,并以国民党中央的名义,强令法院做出了准许邓翰生“移提”的裁决。
三个月后,法院第三次开庭。这次开庭,与前两次审判不同,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军警将法庭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法庭上,尽管史良和唐豪义正言辞地全力辩护,邓翰生也拒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上海警备司令部聘请的法律顾问詹纪风当庭指证“施义”就是中共著名领导人邓翰生。被买通的法官慑于国民党中央的淫威,竟不顾一切作出将该案移交国民党军事机关审理的“裁定”。法官刚刚宣判完毕,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军警随即一拥而上,将邓翰生押上了警车。
许子鹤得知这一消息后,举头长叹:“完了,一切都完了!”
十天之后,蒋介石下令枪决邓翰生。
临行前,邓翰生给狱友写下了最后一封信:“同志们,我快要到雨花台去了,你们继续努力奋斗吧,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押运邓翰生的大卡车来到了雨花台。下车之后,邓翰生眺望四周,一阵朗声大笑之后,口中默默说了一句话:“同志们,前几年翰生没有时间来看你们,从今天开始,我陪你们来了!”
排枪举起前,宪兵队长问道:“你还有话吗?”邓翰生坦然回答:“对你们当兵的人,我有一句话说,请你们睡到夜深人静时好好想一想,杀死了为工农谋福利的人,对你们自己有什么好chu?!”
排枪骤然响起,邓翰生猝然倒地。这一年,他三十九岁。
得知邓翰生遇难的消息,许子鹤独自一人攀上邙山翠云峰,先是凄凉悲愤地反复低吟“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接着发疯般抓起一把又一把黄土抛向空中,最后在黄土弥漫的荒芜山顶,仰天长啸,号啕痛哭……
一晃五年过去。
1938年6月,日军占领河南省会开封后,继续向西向南推进,逐渐控制中国腹地河南的许多地区。
除正面战场外,日本陆军总部派遣大量间谍特工撒向河南各地,搜集中原和华北地区各方面的情报,暗杀抗日志士和炸毁重要军事、民用设施。1939年秋,少将军衔的华北五省特务机关长、“中国通”吉川贞佐把总部迁到了开封。来到河南不到半年,吉川就抓捕中共人员四百六十六人、国民党人员一百零五人。吉川本人曾一次下令杀害抗日志士一百二十余人。
河南各地谈“吉”色变。
为配合部队与日军鏖战,蒋介石命令戴笠加强河南反特除石更力量,王全道、熊昌襄被任命为河南军统站正副站长。
根据抗日形势,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决定成立中共中央中原局,设在豫南驻马店确山竹沟。中原局指示许子鹤,要充分利用抗日统一战线有利形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除毫不留情摧毁日特机关和人员外,可以与国民党在豫军统力量合作,联手对付罪大恶极的吉川贞佐。
这里不得不提及吉川此人。
吉川贞佐大额头、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但却长着一对鼠目贼眼,五官拼凑在一起,活脱脱一副人间怪胎的嘴脸。人长得凶神恶煞一般,但吉川的名字在日本特务界却是如雷贯耳。从日军陆军士官学校宪兵科毕业后,他便开始了一路飞黄腾达的特务生涯。先是因才华“出众”和能力“超强”,被大特务土肥原贤二看中,抽调至身边从事情报工作。“七七”事变前,吉川被土肥原派往中国华北主管情报侦集。短短三个月时间,吉川不负众望,接连派出六批间谍以各种名目潜入华北、华中各重要城市,获得了这些地区中国军队部署情况的全部资料,为日军最终占领这些地区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后三次得到天皇的召见嘉奖。
吉川抵汴后,将华北五省特务机关总部设在了古城开封易守难攻的山陕甘会馆内。立稳脚跟之后,老石更巨猾的吉川先后扩充了河南、青岛、济南、太原特务机关和各下属机构,并通过遍布各地的“情报站”“调查班”“剿共队”(特务队)及“外勤情报员”组成了严密的情报网。他还与华北方面军宪兵司令部联合,向华北各地派驻了大量宪兵,同时组建伪军侦缉队,疯狂剿杀中国抗日队伍和人员。王全道、熊昌襄手下的十名军统特工被吉川击毙。中共河南省委在郑州德化街开设的济民旅馆也被其捣毁,抗战后从洛阳来到旅馆工作的顾新娥等四名中共地下党员被抓,头颅被悬挂在郑州大街上示众。
从小失去双亲的顾新娥在郑州工作期间得到了许子鹤的关心照顾。这个二十三岁的亭亭玉立的姑娘逐渐喜欢上了英俊潇洒的许子鹤。每次许子鹤来到济民旅馆召开会议,顾新娥都瞪大眼睛,从会议开始到结束,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许子鹤。会后大家在一起吃饭,顾新娥次次都会把许子鹤碗里的饭盛得满满的。许子鹤和其他省委委员没有察觉姑娘的心思,细心的罗琳看了出来。
“许书记,新娥姑娘看上你啦!”
许子鹤听后,沉思不语。
从此之后,许子鹤关心照顾顾新娥的事自己不再出面,而是请罗琳代办。许子鹤爰开玩笑,唯独在顾新娥面前说话拘谨了许多。姑娘察觉到了许子鹤态度的细微变化,等他再到济民旅馆来,姑娘打过一声招呼后,就低头躲在了一边……听到顾新娥遇害的消息,许子鹤悲愤痛苦不已,口中喃喃自语:“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姑娘!”
面对吉川的疯狂捕杀,国民党和共产党各自组织人马,以血还血,针锋相对。王全道、熊昌襄指挥军统人员在开封接连暗杀开封伪警察局长全三虎和财政厅长方洪鸣,在河南各地除掉汉石更头目二十余人。许子鹤在洛阳、郑州、焦作和安阳猎杀了四名日本潜伏特务,在巩县城抓获准备炸毁孝义兵工厂的日本假和尚佐佐木,在漯河炸毁日军四辆南下信阳的弹药车。
吉川逐渐摸清了河南抗日秘密战线的底细,将三个人列为了自己的主要对手,他们是许子鹤、王全道和熊昌襄,他发誓半年之内抓获三人。尤其对许子鹤,吉川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几年前,正是这个人端掉了自己精心建立的郑州情报站,致使日本在郑州设立的领事馆被迫撤销。吉川把从德国获取的许子鹤的照片挂在了自己办公室门后,每天早上看一眼,夜里离开时再看一眼。
许子鹤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又用两服了省委的其他同志,决定主动联系王全道和熊昌襄领导的军统河南站,共同对付吉川。
日军侵占河南后,王全道、熊昌襄和许子鹤之间的搏杀渐渐平息下来,但双方仍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各自为战,相互提防。
全道兄、昌襄兄台鉴:
沪上一别,暌违丰采,数易春秋!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
十余载来,兄弟之间因志向有别,虽先后盘桓于上海、南京、开封、郑州和洛阳等地,然数次皆君至我往,我往君至,终无缘执杯晤面,畅抒离别之思。倥偬之际,多生愁肠,念及你我二人近在咫尺,却每每失之交臂,则不无时局难测,造化弄人之叹!
东洋日本占我东北,侵我中原,泱泱中华今日沦为水深火热之地。全道、昌襄二兄身负民族重任,高举驱逐倭寇义旗,与吉川之流血腥搏杀,逐鹿中原,子鹤弟甚为钦佩!弟虽不才,但亦晓知大义,曾以坚决之行动积极响应委员长抗日主张,尽全力阻截日寇之猖狂,料两位兄长应有所耳闻。
河南自古多贤达,岳武穆《满江红》之余韵犹在,国族则又罹倾颓之祸!你我兄弟虽竭尽全力,但终不能以一己之力挽救危局。现国土为倭寇所据,外加汉石更败类为虎作伥,蛮夷吉川公贼仍逍遥中原,抢我物,烧我房,杀我男,辱我女,何时止?何时休?弟经三思,决定与两位长兄联手除凶,平我河南,定我中原。望兄深明大义,摒弃前嫌,携弟卧薪尝胆,以铁血忠魂捍卫吾中华民族尊严……
许子鹤的亲笔信经过八路军驻洛阳办事chu转交给了国民党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最后送到了王全道、熊昌襄手中。
王全道读完许子鹤的来信,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王全道将信递给了熊昌襄看,熊昌襄手动眼随草草读完,暴跳如雷地将信扔在地上。
“十几年来,这个人牵着我们的鼻子东拉西扯,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至今不但没有瞧到他的半点人影,连一丝屁臭都闻不到。委员长训导我们攘外必先安内,现在这个人主动送上门来,我看不如顺势答应,约好见面地点,布好口袋,趁机将他除掉,对外就说是日本人干的……”
王全道也并非没有感念过民族大义和兄弟之情,可两人交恶已久,心结难解。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许子鹤从中作梗捣乱,自己凭借留学德国专攻军事的优势,应该早为党国重用,位居要职,可现在,仅是区区河南军统站站长,日日冲杀一线,夜夜提心吊胆,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不能不说是拜许子鹤所赐。如果趁机将这个心腹大患除掉,然后再设法干掉吉川,他王全道既“攘了外”也“安了内”,一石两鸟,实为兵家上策,说不定能够重新得到上峰的赏识,早日离开河南这个是非之地。
但王全道和熊昌襄毕竟不同,不是一介武夫,深知此事并非小事,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把自己与熊昌襄的想法报告给了戴笠。
戴笠来电,否定了方案。重庆发来的密电说,共产党目前大打国共合作、一致对外之旗号,两党间稍有摩擦,就极力渲染,闹得不懂事的青年学生一波又一波倒向他们一边。如果这时对如此重要的人物动手,必被“共匪”抓住把柄,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这是电文中直接指出的理由。实际上,重庆密电还隐藏了另外一层含义,狡猾的戴笠没有说出来,但王全道还是从电文中读了出来。吉川是一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仅靠军统河南站当前的力量斗不过他,只有拉上另外一个人共同参与,方有可能,这个人不是自己人,是军统的死敌许子鹤。密电最后暗示王、熊二人,既然许子鹤提出合作请求,就把最危险的事情交他chu理,“‘共匪’逞强,理应担当重任!”
双方没有直接会面,而是各派代表,在郑州一家宾馆定期碰头。三个星期密谈之后,许子鹤提出的方案被王全道、熊昌襄接纳,随后一个震惊中外的计划开始启动。
许子鹤的计划是最危险的一招——深入虎穴,在山陕甘会馆内刺杀吉川。
按照原来的商议,进入馆内实施刺杀者由王全道和许子鹤各出一人,可最后行动时,王全道忽然变了卦,改为他的人马在会馆外接应。许子鹤二话没说,选定吴大明和魏坤入馆行刺。
坐镇开封的许子鹤先是约见已经打入开封伪政府,担任财务科长的中共地下党员徐敬吾。徐敬吾与吉川的特务队长权虎较为熟悉。徐敬吾向许子鹤报告,权虎这个人有两个嗜好,一好色,二贪财。许子鹤决定用金钱利诱从权虎身上打开缺口,然后再设法接近吉川。拿下权虎需要费用,王全道答应承担一半。许子鹤通过中间联系人和王全道开起了玩笑:“全道兄腰缠万贯,这次只在身上拔了两根毫毛,小气!”王全道回话:“两党合作,二一添作五,公平!”
几天之后,徐敬吾在开封“天下第一楼”宴请权虎,酒过三巡,将身边瓷器店老板吴大明推荐给权虎,说他家表弟深感乱世生意难做,拜托权虎搭桥铺路,给表弟谋个能吃饱饭的新职位。权虎酒醉人不醉,始终不表态。临别时,徐敬吾将一个装满银圆的名贵钧瓷笔筒送给权虎,请其“笑纳”,权虎这才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时过三日,恰逢权虎老母六十大寿。吴大明雇佣黄包车拉来了一箱银元、一对宋代花瓶和几包银耳、鹿茸和大枣,表示自己打算“归顺皇军另谋出路”。权虎答应帮忙,但对吴大明的身份心存疑虑。许子鹤得知这一情况,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打消权虎的疑心。
一个星期后,吴大明找到权虎,说自己劝说动了豫西山区的一帮土匪,他们愿意投靠皇军,不愿再受官府和游击队徐麻子三番五次的欺负。说完话,吴大明脱下脚上鞋袜,拿出了一份“花名册”。“花名册”上的人名全部是真的,是许子鹤事先与马景斋商谈后,从马景斋豫西农民武装中选派的可靠得力之人,魏坤化名“王栓柱”藏匿其中。狡猾的权虎接过名单,说自己考虑考虑。事后,权虎派人到豫西暗地里摸排一番,确认“花名册”没有问题,这才打消了对吴大明的疑虑。
权虎把吴大明愿意归顺之事告诉了吉川。生性多疑的吉川生怕其中有诈,提出仅有“花名册”不行,必须按“皇军”的要求进行“点验”。
许子鹤早已估计到吉川这阴险的一招,指示吴大明将计就计,同意“点验”。十天后的一个下午,魏坤带领二十来人赶到了开封城西的董章镇,吉川派来了两名日本军官乘车前来审核“点验”。
日本军官一到场,魏坤带头扑通通全部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历数官府和“无赖”徐麻子的“滔天罪状”,发誓改弦更张,为皇军卖命,请求皇军接纳。日本军官询问了两个多钟头,没有察觉出丝毫破绽。
吉川初步打消了对吴大明的怀疑,决定见见吴大明和魏坤。
吴大明和魏坤应召来到山陕甘会馆,每人身背一只布袋,里面装着满满的炸药和爆破装置。见到吉川,两人呼啦一声跪倒在地,声称他们两人背的是自制炸药,只要吉川一声令下,要炸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吉川没有说话,手指山陕甘会馆对面的几间民房。吴大明和魏坤也没有说话,背起地上的布袋就往外走。当两人即将迈出山陕甘会馆大门时,被吉川叫住。
吉川彻底打消了怀疑,为两人颁发了两张特别通行证。
时机成熟,许子鹤命令伺机行动。
天助灭贼。
一个星期后,吉川召见吴大明和魏坤两人,准备向他们布置第二天深夜捕杀河南大学学生抗日团体的行动。许子鹤得知消息,立刻通知王全道、熊昌襄,双方做好准备,次日上午实施刺杀。
第二天上午六点,吴大明和魏坤按照约定赶到了山陕甘会馆。
山陕甘会馆位于开封城中心,建于清乾隆年间,由在开封的山西、陕西、甘肃三省富商为扩大经营、保护自身利益、彰显祖先文化而出资兴建。会馆是一座庭院式的建筑,主体建筑如照壁、戏楼、牌楼、大殿等置于中轴线上,附属建筑位于东西两侧。会馆设计最大的特点是将砖、木、石三雕汇于一体,题材丰富多彩,画面驳杂变幻,开封人称之为“三绝”。
吴大明和魏坤来过会馆几次,但从未有机会驻足欣赏这座“三绝”之院,这次也一样。两人亮出特别通行证顺利通过戒备森严的大门,沿着院中石板路快步穿过前院和中院,来到了后院的关帝庙大殿门前。
行动之前,许子鹤从旧书摊上觅到了会馆的建造图,给吴大明和魏坤两人做了详细的分工。吴大明负责刺杀关帝庙左侧西院的吉川,魏坤负责打死南屋的汉石更翻译。
站在关帝庙大殿门前的吴大明和魏坤相互点了一下头,从腰中拔出手枪,开始了行动。
吴大明刚刚冲到西院门前,忽然听到西院吉川居住的屋内有几人在用日语交谈,情况与事先掌握的仅有吉川一人不一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吴大明已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提枪冲了进去。恰在此时,一个日本卫兵从院内走出,看见了吴大明,正欲上前盘问,吴大明举起左轮手枪开了第一枪,对方被打死在门槛上。吴大明没有丝毫迟疑,乘势朝吉川屋内冲去。听到枪声,一名身跨军刀的日军军官探头张望,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吴大明。吴大明枪口对准军官的天灵盖,打响了第二枪。
屋内的吉川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慌之后顺势卧倒在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吴大明第三次举起左轮枪扣动了扳机,但连续两次都没打响。吉川翻滚到办公桌后,伸手去摸桌斗里的手枪,吴大明见状,急忙用右手将哑火的左轮手枪砸向吉川,左手迅速从腰间拔出另一支二十响驳壳枪,当吉川取出手枪准备射击时,吴大明的枪先响了。一梭子弹打完后,吉川的头部和面部被吴大明打成了“蜂窝”,脑浆和鲜血溅了一地。
按照许子鹤的部署,负责南屋的魏坤听到西院第一声枪响后,冲进了翻译的房间。翻译正在和一个汉石更商议把重要的情报禀报给吉川,何曾想到,自己死期已到。两人刚抬头看清来者,子弹就射穿了他们的太阳穴。
吴大明和魏坤收拾完吉川和翻译桌子上的文件和军事地图,迅速撤离了会馆。
在撤离会馆前,两人面朝关帝庙大殿中的关公像鞠了一躬。
这里需要交代的是,许子鹤、王全道和熊昌襄已派人在山陕甘会馆提前布置了埋伏,当院内第一声枪响传来的时候,西院后面马上响起了鞭炮和唢呐声,附近的一户人家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大清早出门迎娶新媳妇。
三天之后,东京朝日新闻社发布了一篇震惊日本朝野的新闻。河南开封发生惊天刺杀事件,除少将吉川贞佐外,日军驻开封部队参谋长山本大佐、日军视察团团长瑞田中佐、宪兵队长藤井治少佐,还有两名中国雇员遇刺身亡。
新闻稿的最后一句是:“吉川贞佐是大日本帝国在华中战场被中国击毙的首位将官。”
刺杀成功的当晚,王全道就和熊昌襄一起向戴笠发了一封长长的电文。电文除详细叙述两位军统河南站队员舍生取义,冒死进入山陕甘会馆的惊险刺杀经过外,还重点描述了河南站如何全盘策划,精密布局,一次次躲过权虎、吉川的考察、“点验”和试探。戴笠收到电文后,立刻上报蒋介石,蒋介石一连说了三声“好”。
一个星期后,戴笠派人抵豫宣布委员长手令。王全道晋升少将军衔,离开河南,荣升上海军统站站长。多年以来一直是副手的熊昌襄终于了却心愿,就任河南站站长。
当天晚上,王全道和熊昌襄邀杯相庆,喝得天昏地暗,烂醉如泥。
日本陆军总部经过研究分析刺杀手段和参与人数,断定刺杀为中共河南地下组织与国民党军统河南站联手所为,随即派出三百多名梅机关和樱机关特务来到河南,开始疯狂报复,首要任务就是抓捕“罪魁祸首”许子鹤。
中共中央考虑到许子鹤等人的安全,一个月后做出断然决定,河南省委和江苏省委班子互换,命令许子鹤率领在豫的省委委员立即赶赴上海。
许子鹤登上了离开河南的火车,眼望广袤无垠的大地,恋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别了河南!别了中原!等赶走日寇,我一定再回来听黄河涛声,看淮河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