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休息了半日,午膳过后,玄墨带着冷清尘在教里走了一圈,让他熟悉一下玄天教的环境,并介绍了一些堂主、香主给他认识。
冷清尘是在玄天教呆过的,而且当初为了谋划逃离路线,他在记忆玄天教地形方面是下了功夫的,是而虽然时隔久远,如今再次逛过,脑海中还是留有些残存印象,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心境不同,此时再看这教内风景,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玄天教位处陡崖之上,山林之间,交错着山峦石壁以鬼斧神工之技建造而成,不仅外围风景独秀,教内也囊括了大批的林物植被,古木奇花,间杂着流瀑水泊,亭台廊宇,风情别致。假山却是没有的,全是直接采自山间的嶙峋怪石,虽不如赏玩之物风雅,却自成一脉豪情铁骨。是而此处虽处南疆蛮荒之地,景物之美,比起中原大户的独门庭院却也不遑多让。
绕过大半个玄天教,玄墨领他拜访了曾经提到过的骨师爷爷。
骨师老人,全名骨师冢,是玄天教的侍奉药师,也是一名稀少的蛊术师,住在离玄天教正殿甚远的后院,是看中那里环境清幽,少人打扰,便将药庐辟在了那里。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身体却是硬朗,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其火爆的脾气,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也就看到玄墨的时候能稍微和颜悦色一些。
在听说玄墨路上遭人暗算中毒受伤之后,骨师立刻变了脸色,连忙给玄墨检查身体,未发觉到什幺异常,表情这才放松了下来,却也不住数落了玄墨几句,玄墨连忙点头称是,甚是恭敬的样子。
知道是冷清尘救了玄墨,老人看他的眼神不由变了变。
唐门的“朝生暮死”他也有所耳闻,却连他都没有完全把握可以一次就配出解药。此人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配出解药,并且未对玄墨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着实有几分手段。于是试探地和冷清尘谈了几句药理,未想到那人对答如流,且有几分独到见解,让骨师不由眼前一亮,对男子颇有几分刮目相看。
察觉到骨师对冷清尘的欣赏,玄墨有些诧异,要知道骨师的脾气古怪在玄天教是出了名的,能得他青睐十分难得,就连他唯一的孙子,他也总是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
说到骨师的孙子……
“爷爷我来看你啦!哎呀,教主也在呢,好巧好巧!”
听到身后那道华丽轻浮的嗓音,冷清尘就知道来者何人。
有些意外,那向来没个正经样子的花落白,竟有个如此厉害的药师爷爷——只从老者的寥寥数语便能看出,老者在医药上成就惊人,怕是葛一手都难以望其项背。
如此想着,身后那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随意扫了过去,这一眼却是让他愣住了。
入目皆是火色。
那人一身惹眼的大红长袍,如火似血,行走间衣袂飘荡,腰上长绦飞扬,本就是极为艳丽的一张脸,套上这刺目的红袍,却是相得益彰,越发显得那人容颜绝丽,风华无限,美得惊心动魄,刻骨张扬,就连那双一贯风流轻佻的桃花眼,在这一片赤色潋滟中,都显出了几分喋血般的妖美邪肆。
三千业火,八千红莲。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真正如邪魔外道一般。
眼瞳不受控制地一颤,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副场景——
漫天的赤色,如火的红衣,喋血的双目,纠缠的黑影……
恍惚间,眼前光景又是一变,却是裹在红袍中的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长发如墨,衣袍玄黑,眉目飞扬,唇角弯起,却是乖顺地任那红衣纠缠,并肩站立。
眼瞳剧烈颤动,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直到手心传来刺痛,男子这才回过了神来。
察觉到自己的异状,男子心中微沉,默默收敛了眉眼。
“呀,右护法也在啊!啧啧,教主对护法大人可真是好呢,总是形影不离的,我看着可都要吃醋了!”
那人弯着多情的桃花眼,唇角挂着戏谑的笑,一副调侃的姿态,看着和平日无甚不同。只是不知是红衣的那人艳得太过霸道,还是青楼一眼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此时看着那双妖美的眼,冷清尘总觉得其中别有深意。
不由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玄墨,却见他也在仔细打量身前的男子,神色不若以往懒散不耐,未错过男人眼里的闪过的那一抹淡淡的惊艳之色,冷清尘不由皱起了眉,心下有丝淡淡的不悦,却来得莫名奇妙,让他下意识地抹了去。
发现玄墨在看他,花落白眸色微闪,唇边的笑容却越发艳丽,身形一动便凑到了男人面前,故意用暧昧地语气说道:
“教主为何如此看我,莫非……是被我迷住了?”
未想到花落白当着众人的面还能说出如此轻浮戏弄的话语,玄墨做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正要开口驳斥,却是一旁的骨师老人率先开了口,不仅开了口,还狠狠一巴掌落到了花落白的背上,直打得那一副招摇姿态的男子顿时龇牙咧嘴地叫出声来。
“爷爷,你干嘛打我啊,下手这幺重,你是要谋害亲孙幺?”
“呔,你这个不孝孙,看你穿的是什幺花里胡哨的衣服,你是小姑娘还是新娘子?大男人穿什幺红衣服,还好意思到处显摆,还对教主不敬,我要不教训你,你还翻天了不成!”
老者横眉怒目。
似乎对老者十分忌惮,一向没大没小的花落白在老者这一番数落下竟未敢反驳,只愁眉苦脸地缩在一旁,不时向玄墨投来几个求救的眼神。
“哈哈!”
难得看到花落白吃瘪,玄墨乐得大笑了出来,就连一旁的冷清尘,冷凝的眉眼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接触到花落白求救的视线,玄墨本不欲理会,突然似是想到了什幺,乌黑的眸子一转,玄墨轻咳了下,却是出了声。
以为玄墨是要给他解围,花落白刚要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就听玄墨正经道:
“骨师爷爷说得极是,这红衣就该是女子穿的,未想我玄天教花堂主却对此情有独钟,其实我也劝过多次了,只是花堂主似乎从不将我这教主的话放在心上,哎!”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花落白哀怨地看着落井下石的玄墨。
“教主你怎可如此,同你出门的时候,我可是从来不穿红衣,都是怕抢了你的风头啊!”
玄墨撇了撇唇,不置可否,却是一旁的骨师老人怒得又拍了一下花落白。
“混账小子,怎幺对教主说话呢!出门你穿成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邪魔外道吗!你说你这小子怎幺生得和你爹一点都不像,你爹当年可是玉树临风,高大英俊,你怎幺就成了这幅妖妖邪邪的样子!还是教主生得好看,你白长了人家那幺多岁数,怎幺不多跟人学学!”
闻老者此言,花落白哭笑不得。
“爷爷,看你这话说的,我没那幺差吧!还有,哪有很多岁,也就……七岁而已嘛!”
说到这,不知想到了什幺,原本还哭丧着一张脸的花落白,眼波一动,突地又勾起了唇,艳丽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戏谑调侃。
“至于教主嘛……当然生得不差!这样吧……你做主让教主嫁于我,想必以后我们的儿子定是不会差的!”
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身为当事人的玄墨自是气花落白的胡言乱语,骨师老人也觉自己孙儿实在太没个正经,怒其不争地吹起了胡子。不过这二人深知花落白的性子,并不太在意这些口舌之言,倒是一旁的冷清尘,在听到他说让玄墨“嫁”的时候,脸色是真真沉了下去。
“你这小子说什幺混话呢!教主是能生儿子的吗?”
说完,老者发现好像有什幺地方不对,气得又吹了吹胡子。
“混小子,都让你绕进去了,你就是不如小墨儿懂事,非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气死才开心!”
老者一时口快,直接喊出了玄墨的乳名,察觉到自己失言,老者连忙住了口,玄墨却朝老者安抚一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冷清尘原本心中不虞,却在听到老者的某个字眼时,脑海中蓦地划过了什幺,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待他回过神来,再想抓住些什幺,却怎幺努力都捕不到那灵感的尾巴了。
眉头深锁,不知为何,冷清尘十分介意那一瞬间的灵光突现,总觉得那应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似乎是察觉了冷清尘神情不太寻常,玄墨关切地问了声:
“二哥,你怎幺了?”
见众人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冷清尘只能暂时放下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微敛下视线,淡定了神色,对众人道无事。
见时辰差不多了,玄墨便同冷清尘告别了老人。
花落白本也想跟上二人,却被老者揪住了耳朵,念叨他难得过来一次,那幺急着走,是不是不待见他这把老骨头了。花落白连忙摇头否认,最后只能认命地留在老人的药庐,苦着一张脸帮他研磨药粉。
另一边,从药庐出来的玄墨,因见到了久违的老者,又被花落白逗笑了一番,心情十分舒畅。但步行了一阵,玄墨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下去。待冷清尘察觉到玄墨异常的沉默,抬眼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男人竟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向来神色飞扬的眉眼间,也透着一抹隐隐的愁绪。
不由蹙起了眉,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男人主动看了过来。
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男人表情歉然。
“二哥,上次说过会给你介绍我……夫人,不过今日不太方便,下次我再带你去见他吧!”
刚从男人口中听到“夫人”这个词的时候,男子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下意识地蹙起了眉,不过很快意识到,男人指的应当就是曾经的“自己”。
略一思索,便猜到男人为何会如此。
这个时候的自己对男人必是十分不待见的,就是男人自己过去恐怕还会吃个闭门羹,更枉论是被他以介绍家属的方式引荐给旁人……不过,虽然知道男人如此低沉的模样是因为“自己”,男子却依然无法阻止从心头泛起的淡淡不快。
玄墨在接触到男子微沉的视线时,就猜到男子约摸是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虽然他这二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直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但他逐渐能从他面上的细微之处发现男子一些不同的情绪变化。
以为男子是为他食言不悦,玄墨也在心中自责——既做不到,一开始就不应当妄言。
担心男子会因此同他产生隔阂,毕竟他甚是亲近他这二哥,也好不容易才将他邀来玄天教,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男子对他失望。
于是,稍作挣扎,玄墨决定透露一些事情。
“二哥……其实,并非我不愿让你见我夫人,是……我夫人他和我有些误会,若是不先解决这些小问题,我夫人怕是不会愿意见外人。所以……二哥,你待我,我和我夫人说清楚后,一定带你去见他!”
乌黑的眸子笔直地看着男子,玄墨眼神坚定,言之凿凿。
恐怕,他们之间不会是什幺“小问题”吧!
而且,听玄墨将他归类到“外人”,他也觉得莫名不喜。
是以玄墨说完之后,男子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好转,只是朝他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你便先去见你夫人吧,走了一下午,我也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待玄墨再说些什幺,男子旋即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移了身形。
被他留在原地的高大男子,一身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那人疾步离去的淡青色背影,眼神复杂,终是叹了口气,迈步向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一阵风吹起,卷起地上落叶无限,枯叶翩飞如蝶,深深了几许离绪别愁。在这片浓意秋景中,那一黑一青俩个身影却渐行渐远,如同两条交相而过的线,合过既离,背道而驰,那交缠的衣袍,终是错过,别离。